冷鋒過境的那幾天,過了傍晚,來來往往的人群大多拉著厚重的外衣領子,死勁的把頭往身體裡縮, 嗯~ 總算開始有點冬天的影子了. 我走到後面巷子的角落,一個熟悉的身影馬上映入眼簾.... 那個擺麵攤的阿嬤已經開始忙了.
我開始注意到這位老人家大約是一年前, 那天傍晚,我匆匆忙忙的趕著倒垃圾,倒完垃圾後,才注意到巷子口不知甚麼時候多了個麵攤,看著老婆婆瘦小卻靈活的身手,不禁對她有幾分好奇. 一年來,我想為這位阿嬤紀錄人物特寫的想法愈來愈濃烈.她的耳朵聽力不好,顧不得先跟她說明及徵詢她的意願,選了一個冷颼颼的晚上,我捏手捏腳的以手機快速的拍下她工作時的幾張照片.我注意到,拍完照時,她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,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拍照的動作,對她有些干擾.
我猜想她的年齡應該有七,八十歲了,每天傍晚約莫六點多,就見她就獨自一人推著一台簡單的車子,載著所有營生的行當來到這個角落 .車子就定位後,她一邊開始燒水,一邊熟練的把食材,鍋碗瓢盆展開布置妥當.我來了幾次後,就發覺幾乎都是熟客固定來跟她買晚餐.來買的有老先生,老太太,有中年男士,家庭主婦,也有年輕的學生,還有低年級的小學生,甚至阿婆牽著剛學走路的小外孫來吃東西,真可謂是集老中青幼四代於一地. 大家都知道她耳朵不好,工作時又有一定的規矩,處理速度不快,所以,買東西時,都會自動且耐著性子的排隊等她; 點東西時,往往連喊帶比劃的跟她溝通要點的東西,結果燙菠菜還是燙成A菜,豬腸湯弄成豬皮湯,還是帶回家了. 多神奇阿! 她到底有甚麼魅力,把一群人匯集在這裡,乖乖的等待晚餐呢?
工作時,她習慣穿著相同花色,有著袖套的工作服和帽子(就像照片中的模樣,頭戴的好像是漁夫帽);你看她,工作時神情專注,表情相當嚴峻.但是相處一段時間後,看到她樸實自然的應對態度,我覺得她就像是自己阿嬤一樣的親切.就算她聽力不好,每次來到攤子前,我總是一邊在她眼前揮著手,一邊喊著"阿嬤,我來了"....
我跟她買兩碗麵,她非要先煮一碗,再接著煮第二碗,我急得直揮手比劃說明,兩碗一起煮,分開包,不是比較快嗎? 阿嬤振振有辭,她操著台語,大意是說:"以前,一個太太跟我買一碗麵,我一次丟兩碗麵的量下鍋,先撈一碗麵給前一位點的太太,等我撈第二碗麵給她時,她說我給她的麵比前一個少.我一再解釋每一份麵的份量在麵廠就分好了,都差不多...,但是,那個太太就一直唸,一直唸, 最後,我煮了兩份麵給她,只收一碗麵的錢..., 以後,我就改成一次煮一碗麵,這樣大家都沒有話講' 原來,這段往事對她的影響這麼大. 不管別人怎麼說,她始終堅持這麼做.
阿嬤賣的東西很簡單,有米飯,有麵,粄條和米粉,有兩三樣燙青菜,還可以燙些肉,腸,豬皮之類,切一些滷味.還可以煮些湯.看似簡單的東西,但是澆上阿嬤自製的魯肉汁,不論是湯或飯麵,味道真是香濃.這種實在的味道,就像是小時候記憶裡媽媽煮的味道.那是屬於鄉土的,懷舊的濃濃的滋味. 我想,這是這群老顧客願意這此等候最主要的原因. 另外,阿嬤給的飯量和菜量真的很多,澆的肉汁又多,有時,我真的有些擔心,阿嬤這樣賣東西到底有沒有賺.
別看阿嬤這把年紀,跟客人算帳,她從來不會算錯. 不論你買多少,阿嬤一邊綁繩子,一邊把食物裝袋,口裡唸著:"陽春麵30, 貢丸湯20,燙青菜 30,小菜..一條海帶,兩條素雞,滷蛋兩個... 25,一共105", 每一次看她這麼精采的心算表演,不禁想為她鼓掌. 阿嬤對於主顧客的喜好也都記得,誰要少鹽少油,誰喜好重口味,她會主動詢問.
看到顧客到了,她遠遠的喊著:"我有看到你來,我馬上煮給你 喔~" 一般她都用台語溝通,看到大陸嫁過來的太太,她自動操著讓人驚艷的國語跟對方說話. 阿嬤會講國語ㄟ 有時,只有我一人在等待, 她很自然的跟我聊一些故事,那個讓她決定一次煮一碗麵,分兩碗麵分不平均的故事是她最常講的; 有時她講有位長的甚麼模樣的哪個太太,買一碗十元的滷肉飯,會自己加很多滷肉汁... 我心想這位太太還佔阿嬤的便宜,拗她的肉汁 , 真沒有良心.... 但阿嬤接著說,"加這麼多,這麼鹹,飯怎麼吃阿...." 阿嬤心地真的很寬廣,她沒有先想到別人佔她便宜,她想到的是這樣吃不健康. 有時,聊到高興處,阿嬤會略帶靦腆的笑起來. 這時,她一點都不嚴肅.
有一次,傍晚時,我匆匆忙忙外出走在路上,阿嬤正推著車子往巷口角落移動. 她的身軀跟前方推行的車子相形之下,顯得好嬌小,但是,她的腳步穩定毫不遲疑,又是一個多麼堅韌的身影,礙於趕著外出,也十分猶豫她是不是會接受我的幫忙,我沒有上前幫她推車. 偶爾,看著她推車,煮麵,切菜,跑著叫瓦斯的身影,內心有無限的不捨和疼惜.阿嬤的背後又有什麼樣的人生故事? 她的家人在哪裡? 我該為她堅毅的步伐高興或難過?
有時,阿嬤一連幾天沒來,我總會想她是不是生病了. 幾天後,又看到她擺了攤子, 就放下心了.我想,會排隊耐心等待阿嬤煮晚餐的老顧客,都有一份和我一樣對阿嬤疼惜的心情,在寒冷的冬夜,就著鍋子前裊裊昇起,熱騰騰的白煙,我們靜靜的陪著阿嬤煮著麵,期待帶回家的,不只是暖暖的晚餐,更是溫暖人心的氛圍. 賣麵的阿嬤,妳要長命百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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